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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Derek Chung |
是的,我們把重要的隱私藏在箱子裡。而箱子外面,有時,會加上一把鎖。
這把鎖,與其說是「實用性」的,還不如說是「情結性」的。正如巴什拉說過,「沒有甚麼鎖可以抵擋住所有的暴力」,「每一把鎖都是對撬鎖者的召喚」,「與其挑戰鋌而走險者,用代表力量的符號恐嚇他,還不如迷惑他」。
因此,從「開鎖者」的角度看,要打開看似最難打開的鎖,需要的可能是一把「柔弱」的鑰匙。巴什拉引述過里爾克這樣一個比喻:「它們各式各樣的鎖扣、爪子、鏈條、手柄佈滿了旅行箱的整個蓋子,唯一一把柔弱的鑰匙把這整套裝備從它最緊密的中心的防御和阻礙下奪走。……類似的箱子上的鎖孔總藏在一個按扭或小舌底下,只有暗暗用力才能叫它們服從。」
是的,柔弱,暗暗用力。面對重重關鎖的箱子如此,面對鎖扣早已壞掉了的箱子,想想,也該如此。因為即使在壞掉了的、甚至不存在的鎖鑰中,我們也需要一種柔力,才能找到恰好接通記憶與想像的鎖孔。
鎖其實只是一種迷惑而已。一如沒有鎖的鐵盒子,「沒有鎖」這述說自身,可能比「有鎖」更具迷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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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Derek Chung |
鐵盒子多是盛載餅乾、糖果、巧克力的鐵盒。清空了本來的內容,便成了我們若干記憶的藏身所:一枚校章,一張寫了五行的原稿紙,一疊副刊剪報,一本每次打簿時都停留在某個數目上的過期存摺,一份離職通知書,三封把字寫得細如蠅頭的航空郵柬,一顆頁岩石,六頁給撕掉又再糊合的信箋……每人都有自己隨時日增減的內容,但這些記憶寄寓在一個一個日常的、平凡的盒子裡,便有一種不能解釋的迷惑力―─是日常,卻不像原來盛載餅乾或糖果時那樣會經常被打開;是平凡,卻可能盛載了你一生最寶貴的東西。
或許這便是鐵盒子最大的迷惑力吧―─沒有鎖,看似不重要,「召喚」旁人打開一窺私隱的力量便得以減弱,因而更安全;而對自己,也因它們可以隨時被打開,讓自己深信日後也會經常把它們打開,或因它們在外表上顯得亳不重要,而深信自己早把它們看輕了,看破了。
糖果、巧克力給了你甘美的記憶,那些氣息、味道還會遺留在鐵盒子裡嗎?盒蓋邊緣原有一層膠紙密封,撕開了,保鮮期便在倒數了。打開鐡盒子需要一種暗力。暗力是指間一種溫柔,加上時間。然後你便會聽見一下有如心跳的悶響,這聲音僅在三呎範圍內聽見,剛好是你手底和耳朵間的距離。
2013年12月25日
―─刊《新報》副刊「字如初見」專欄,2013年1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