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16日

蟋蟀黃昏的鳴叫


Boy In Mirror by Don Rutledge
熒屏說濕度百分之九十六。地板,牆身幾乎滲出水來。屋裡的抽濕機在開著,也把室內空氣中的什麼抽掉。也不是抽掉,只是以另一種形式藏在什麼角落。當你失神地在屋裡亂走,走到某一角落,竟像給什麼絆到似的,或―─可能這會更準確―─像踏到一種以為有物的空,然後讓心在極短的時間內跳了一下,那時間短得會讓你在下一秒遺忘。

遺忘的是一種堅實的感覺吧。「在卸下的階梯上歇息/他們感覺它/這刻像甲板在他們底下移動/即使那湧浪是溫柔的。」這是Donald Justice一首詩的中段,所述寫的人,他們,也是處於人生的中段。在中段,經過了那麼多的努力,通常會以為已經抓住了,踏穩了某種堅實,就像甲板,誰知人生至此方知,歇息只是暫時,讓視線離開眼前尺方,便會發覺腳下,是一塊永遠移動著的甲板。

從無岸而來,往無岸而去。他們,在人子人父的身份中來回漂流。「且在鏡子深處重新發現/一張男孩的臉,當他在那兒/偷偷練習打父親的領帶。」是的,可以有湧浪的溫柔,當你沉浸於一面在時光的塵埃中自照的鏡子,正如你以恆常艱難經營的破碎文字自照,照見了無,也照見了有。

從窗口往外望,霧氣中還殘存著對面島嶼的輪廓。兩艘漁船正朝著海峽的出口駛去,在墨色的海面剪開了四道逐漸消隱的水紋。那好像代表著希望的引擎聲響,迴盪在電腦身處的牆垣間,耳壁內,像沒完沒了的聒噪。還可以怎樣面對熒屏驟起驟滅的諸種聲音呢?那裡有一種說了許多卻好像什麼也沒有說的聲音。那裡有一種說參照了很多不同的聲音到最後卻還是只得一種的聲音。一種聲音充盈著天與地(北與南)。一種沉默也充盈著天與地(北與南)。還會輕易將憤怒化為文字嗎?當你讀著熒屏上那些仍冒著煙的分行的文字,那麼灼熱,強烈,明晰,卻好像在什麼地方踏了個空,霎時警醒著自己,藏於某個空間的一點什麼也還是暫且(會永遠嗎)藏著吧,要時刻警醒自己它出來的時候不是原來的樣子。

會有原來的樣子嗎?那是否原是一種無,將無化為有便是原初,沒有藏於什麼時空裡的原來的樣子?那個練習打父親的領帶的男孩只是此時此地的你。你化為那個來自虛擬的昔日的男孩,在練習那些,斷裂,分行,的,文字,把Donald Justice的字句,化為「蟋蟀黃昏的/鳴叫,廣大無邊/充盈於山坡腳下的樹林……」,在練習,在沒有蟋蟀鳴叫的地方,響起鍵盤的聒噪。

2014312
―─刊於新報「字如初見」專欄,2014315

2014年3月8日

一竹竿打一個人


不是一竹竿打一船人但一個讀過某大中文系的人,竟是這樣回應人家的文章,而且閱讀理解奇弱,暗裡自以為得計,與友輩(同屬某大中文系的)一再譏訕自鳴得意,再然後公開指說別人胸狹

寫了兩篇西南聯大的文章,再回看這等對話,只能感慨今天的中文系出了什麼事。

我也是讀中文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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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3月2日

歲月尋回犬(節錄)


大人們中有兩兄弟同是屠戶,手底殺豬無數,半夜孩子們都經常給那些淒厲的叫聲嚇醒。兄弟倆本以為屠狗也一樣稀鬆平常,怎知這次就出事──不,對他們來說是出醜。那頭頑強的大狗竟掙脫麻袋,不聽呼喚,也不走開,只嗚嗚的低嘷。他們最難忍受的就是這嗚嗚聲,聽在他們耳中,不是悲鳴,而是對他們的職業的一種挑釁,一種嘲笑。於是他們回到屋裡,各拿一根大棍子,朝著那頭從來沒有想過逃離的狗直走過去。

沒有麻包袋,則這次不同於往常的,是一切都去了遮飾,公然給人看見。

然後眾人把乾草堆起來,在野地上燒。城裡人的車剛進村,便嗅到讓人站立不穩的氣味了。

孩子們又在飯桌旁默默扒飯。城裡人熱情,在杯盤狼藉間大呼小叫,猜拳勸飲,油嘴淌沫,好幾個還差點掉進渠溝。城裡來的小孩們亦舉箸夾肉,還把吐出的骨頭抛到那邊的破缽裡去。

「你猜牠們會不會來吃呢?」然後便咭咭的笑成一團。

──此為節錄本。原文刊於《香港文學》20143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