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22日

我們永遠到不了小箱子的底部


Photo by Derek Chung
巴什拉在《空間的詩學》第三章裡先後談及封藏/打開的三種形式:抽屜、櫃子、箱子,都饒有興味。他談箱子的時候,有意無意間都多用「小箱子」這個名稱,或許,相對於櫃子,甚至抽屜,箱子本身就給人體積偏小的感覺,而因其偏小,也相應顯得更為私密,更不會經常打開。

巴什拉說得好,箱子一旦打開了,「體積的各種維度都沒有了意義」,因為它「開啟了另一個維度:內心空間的維度」,而「這一維度可能是無限的」。

我在尋找喬硯農的《中文字典》時,也同時打開了許多櫃子、抽屜、箱子。其中,箱子是最讓人期待,顯得最為隱秘,在打開之前最能召喚想像力的記憶的藏身所。

有那麼一個小箱子,兩邊的舌狀鎖不知甚麼時候悄悄壞掉了,如今,就如上一次―─也不知是甚麼時候―─所見一樣,靜靜地躺在一個尼龍袋上。裡面好些東西我還記得,但每次,總還有一些其他東西給我新的發現,即使那些打開前還記得的東西,在打開後又每每透過以往不曾留意的細節,給我新的內容。是以,箱子的內容好像是無窮無盡的,只要你的記憶沒有消退,想像沒有枯竭,心思沒有鈍化,情感沒有被這城市磨蝕得太多……

Photo by Derek Chung
其中有一本小學畢業紀念冊。我還記得那些如今看來顯得十分陳套的勉勵語:花開在春天,努力在少年;為學有如金字塔,要能博大要能高……每次翻開,無論是龍飛鳳舞的師長贈言,還是樸拙的、一筆一劃都顯得甚為用力的同窗筆觸,都讓我的目光再三留連;而今次,我卻驀然注意到裡面所沒有的―─本來應有,如今卻變成了一種虛空。這不僅只是照片的遺失(雖然那些對角殘留的三角形照片定位標貼,還一如既往提醒我一種記憶的缺憾),還包括那些沒有遺失的遺失―─是哪一位同學,你當時根本不曾向其索取贈言,遑論照片?沒有任何文字的留存,頁背只有一直虛位以待的、你一早寫下了的「地址」(及冒號)和「電話」(及冒號),但這時卻忽然讓你異常想念,縱然你無論如何憶記,也未能在一種隱約的微笑中記起其名字來。

就像這箱子的鑰匙,早已記不起它的樣子了。但忘懷的只是外部吧。就如巴什拉所說,「想像的形象並不受制於現實的檢驗」。有箱子裡的東西作為附靈物,我們自可繼續探挖出更多東西,無有休止。這樣,箱子就恍如一口記憶的水井,看來清澈但我們卻永遠到不了底部。

20131218

─刊《新報》副刊「字如初見」專欄,2013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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