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by Derek Chung |
我說的是集子裡的第二、第三輯作品。後者題為「琴操變奏九首」,靈感源自韓愈的〈琴操:將歸操〉,這裡篇幅所限不打算論及,只想一說前者―─此輯題為「有會而作」,裡面幾乎全用陶潛詩題,如〈停雲〉、〈時運〉、〈榮木〉、〈連雨〉、〈九日閒居〉、〈歸鳥〉、〈形影神〉等,顯然有意「和陶」。所謂「和」,當然可以容許不同的詮釋和取向:或擬仿,或對話,或因其意而另作發揮,或反其意而用之……楊牧怎「和」,著實令人期待。誰料將之與陶詩逐一對讀,幾近風馬牛。
最明顯的例子莫如〈有會而作〉一詩,陶潛原作(並序)抒述暮年躬耕斷食慘況,「舊穀既沒,新穀未登」,又值年災,為患未已,「惄如亞九飯」一句,點出連子思居衛時「三旬而九食」的情況也不如,其苦可知;然後以「常善粥者心,深恨蒙袂非。嗟來何足吝,徒沒空自遺」四句襯托眼前飢凍的迫切,不避思想掙扎之印痕,層次隨句深化,最後帶出「固窮」之志,寫來具體可感,猶如心血出之。反觀楊牧〈有會而作〉,卻是如此:
不知道昨夜無聲淡出,向那不完整
的寓言逝去的是不是即使宛轉
回歸也未必就能指認的──
如迷路的星辰曾經不期而遇
在宇宙傾斜的邊緣,來不及照亮
即怔忡失色且下定決心趕赴
更遠的未知──但或許
也將在眼前剎那浮現,見證
有會相許卻恍惚未及信守的諾言
楊牧有所「會」(領會、感受)的是甚麼呢?我們讀到的只是一些抽象言說,沿詩行輾轉推衍―─而即使楊牧也不是務虛到底,在詩行中適量用喻,但「迷路的星辰」、「在宇宙傾斜的邊緣」、「趕赴更遠的未知」等喻象,又指向甚麼呢?讀至最後,「有會相許卻恍惚未及信守的諾言」,或許就是跟陶詩的「會」的唯一連接點了―─但楊牧此「會」是甚麼呢?「恍惚未及信守」是跟陶潛(對窮困)的「固守」對話嗎?
陶句云:「菽麥實所羨,孰敢慕甘肥?」以陶觀楊,有會的恐怕是「菽麥」觀「甘肥」吧。
2013年10月31日
附:
〈有會而作(並序)〉 陶潛
舊穀既沒,新穀未登,頗爲老農,而值年災。日月尚悠,爲患未已。登歲之功,既不可希。朝夕所資,煙火裁通。旬日已來,始念饑乏。歲云夕矣,慨然永懷。今我不述,後生何聞哉!
菽麥實所羨,孰敢慕甘肥。
惄如亞九飯,當暑厭寒衣。
歲月將欲暮,如何辛苦悲。
常善粥者心,深念蒙袂非。
嗟來何足吝,徒沒空自遺。
斯濫豈攸志,固窮夙所歸。
餒也已矣夫,在昔余多師。
圖:明陳洪綬《陶淵明故事圖卷》(採菊)
餒也已矣夫,在昔余多師。
圖:明陳洪綬《陶淵明故事圖卷》(採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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