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25日

為了永遠「年青」



是非自有公論。有關「年青」、「年輕」的爭議幾近塵埃落定。此文無意再辯,只是將自己在網上說過的話,撮其要者立此存照。

記得青年文學奬在七十年代有一句深入人心的話:「為了永遠年青,我們不怕成長」(引蕪露句子),若換了「年輕」,相信對文字稍稍敏感的人,都會察覺意思有別。當年坊間還有一份刊物叫《年青人周報》,一直以來都沒有人提出異議,為什麼今天就覺得「年青」大有問題呢?

「年青」是錯,則何以解釋魯迅、老舍、蕭紅、何其芳、穆旦、沈從文、廢名、馮至辛笛張愛玲等優秀作家,從五四至四十年代,都一直沿用這詞而從不糾正呢?若說「年青」是現代漢語初生期語言未臻雅馴或聲近衍異之誤,則無疑迴避了這三十年來的語文進境,更何況「年青」一詞,早見於明、清的文獻,如《警世通言》、《鴛鴦夢》、《紅樓夢》,以至《清史稿》(由民國北京政府所設之清史館纂修編纂者多為清朝遺老)等,證據昭然,足為「年青」一詞平反。

有人再以詞語構成邏輯來指陳「年青」不通,說「年輕」有年長、年高、年邁對應,「年青」則沒有年綠、年黑對應,所以不通。但有關年紀的用詞非要有對應和比較義不可嗎?「年輕」亦沒有年重、年沉來對應;而「輕」與長、高、邁,嚴格上並不對應。亦有說青年、中年、老年之後均可加「人」,但沒有「年青人」、「年中人」、「年老人」之說,故「年青」乃誤。但這無非是用語習慣問題,非關構詞邏輯,正如「少年」、「幼年」也沒有「年少人」、「年幼人」之說,難道「少年」、「幼年」皆錯?而證諸老年、中年以至壯年、少年、幼年等表述年齡的名詞,均可倒置為年老、年中(不要說「年中」乃自鑄詞,《史記扁鵲倉公列傳》早有記載:「吾年中時,嘗欲受其方。」)、年壯、年少、年幼等形容表述,為何獨獨「青年」不可?而力言「年青」因指向不定,無法作比較義,故不能成立者,姑不論關於年齡的表述是否非要有比較義不可,只消問一個問題─果如此,何以「青年」一詞又能成立呢?─則這刁難亦將不攻自破。

我以為文學永遠先於語言規範,有優秀的文學為本,方可言規範,而優秀的文學作品也會永遠挑戰規範,打破規範。說到底,規範並非一成不變的,否則,我們的語言只會是僵死的語言,不會再有年青的生命力。

人是活的,語言也是活的,只有規範是死的。

為了語言永遠年青。阿門。

2014122
―─刊《新報》副刊「字如初見」專欄,2014125

為了永遠「年青」長氣版按此

還有些年紀青青的男女





















「年青的 不是節日」「再見 年青的客人」

2014年1月22日

為了永遠「年青」(長氣版)



筆者珍藏的三枚青獎襟章
是非自有公論,塵埃幾近落定了。這裡只是立此存照。


【年青還是年輕?】 

狼英的施政報告一出,即有人指出其中所用的「年青」是錯的,只能說「年輕」或「青年」,並譏諷寫「年青」者是「文盲」。

暫沒時間查考辭典,只是相信用詞用法會隨社會發展而轉變,所謂約定俗成也。我以為「年青」與「年輕」同中有別:「年青」是指年紀不大,一般用以形容十多二十歲的少年、青年吧;「年輕」則是年齡相對比較小的形容,也可用在任何年齡的人身上,如「伯父看來比父親年輕」。

青年文學奬在七十年代有一句廣為人知的口號:「為了永遠年青,我們不怕成長」(引述蕪露句),若換了「年輕」,相信意思會不同吧。

這句口號,還有《年青人周報》,當時都沒有人提出異議,為什麼今天就覺得「年青」這用詞有問題呢?


【文盲作品?】

寫「年青」是錯,是「文盲」,難道以下這些都是「文盲」所作:

魯迅《吶喊》自序:「我在年青時候也曾經做過許多夢,後來大半忘卻了,但自己也並不以為可惜。……至於自己,卻也並不願將自以為苦的寂寞,再來傳染給也如我那年青時候似的正做著好夢的青年。

馮至《十四行集》,1948年版
老舍《黑白李》:「四爺年青,不拿我當個拉車的看。」

蕭紅《呼蘭河傳》:「年青的人吃了,力氣之大,可以搬動泰山…」

蕭紅《生死場》:「年青人什麼也不可靠,你叔叔也唱這曲子哩!」

何其芳《預言》:「告訴我用你銀鈴的歌聲告訴我,/你是不是預言中的年青的神?」「呵,你終於如預言中所說的無語而來,/無語而去了嗎,年青的神?」

穆旦《蛇的誘惑》:「無數年青的先生/和小姐,在玻璃夾道裏,/穿來,穿去,」

沈從文《水雲我怎麼寫故事,故事怎麼創造我》:「從大小上可看出這是一對年青伴侶留下的…可推測得出這對年青伴侶…什麼地方有些年青溫柔的心在等待你…環境中到處是年青生命…是上海成衣匠和理髮匠等等在一個年青肉體上所表現的優美技巧…看出自然所給予一個年青肉體完美處和精細處…不過我還年青…你還年青…就顯得相當年青…」
辛笛《手掌集》,1948年版

沈從文邊城》:「祖父同一個年紀青青的臉黑肩膊寬的人物,便進到屋裡了。

馮至《十四行詩之十七》:「寂寞的兒童,白髮的夫婦/還有些年紀青青的男女」(此節出處:馮至《十四行集》,1948年版;及:《馮至選集》,香港文學研究社出版,劉以鬯先生主編。據許迪鏘說,劉先生曾向他指出「年青」是錯,「年輕」才對。)

廢名又想起一個年青人的詩句/魚乃水之花。』」

辛笛《再見,藍馬店》:「年青的 不是節日//再見 年青的客人/『再見』就是祝福的意思」(據1948年1月初版之《手掌集》)

辛笛《手掌集》,1948年版
辛笛《姿》:「你嗎,年青的白花」(據1948年1月初版之《手掌集》)

張愛玲《年青的時候》:「只有年青人是自由的。年紀大了,便一寸一寸陷入習慣的泥沼裏。


【今之例子】(太多了,隨手列舉若干)

楊牧《又是風起的時候了》:「在東海,我們雖年青快樂,卻整日疲勞。

商禽《躍場》:「那個年青的司機忽然想起這空曠的一角叫躍場。

也斯《修理匠》:「今天向我招呼的是一個年青的女佣人。」
《紅樓夢》庚辰本第六十三回


【年青一詞上溯至明清

據趙善軒先生的文章,「年青」一詞早見於清史稿(由民國北京政府所設之清史館纂修,編纂者多為清朝遺老,與「年輕」並存而在用法上略見褒貶。以下是他的說法:

清史稿/志八十三/選舉三/文科》:「順治九年,選庶常四十人,擇年青貌秀者二十人習清書。」足見「年青」一詞非新近創詞,年青對貌秀,乃有才俊之意,其義與「年輕」不同。

再引兩段《清史稿》:「其時軍機大臣中無老成更事之人,福康安年輕,未能歷練,以致敏中聲勢略張。」;「宦寺之設,無非效奔走、供指使而已,萬不可使年輕敏捷之人,常侍左右。」這裡的年輕是指年少而沒有經驗,是貶意詞,反而年青則有英秀才俊之意,一貶一褒,兩者不能同日而語。

而據Antonio Magliabecchi君提供的資料,「年青」一詞更可上溯到明朝。其有關明清兩代的「年青」用詞論據如下:

一.馮夢龍《警世通言》第十八卷〈老門生三世報恩〉:「此一臣者,官箴雖玷,但或念初任,或念年青,尚可望其自新。」

二.葉小紈《鴛鴦夢》:「你年青志高,緣何一命輕拋?」

三.《紅樓夢》第六十三回:「賈蓉又戲他老娘道:『放心罷,我父親每日為兩位姨娘操心,要尋兩個又有根基又富貴又年青又俏皮的兩位姨爹,好聘嫁這二位姨娘的,這幾年總沒揀得,可巧前日路上才相准了一個。』」(見《紅樓夢》庚辰本,附圖)

《紅樓夢》庚辰本第六十二回
文史證據昭昭在目,說「年青」乃五四現代漢語初生期因語言不馴或衍異變體擬聲之誤,無疑目中並無歷史

補充:亦有論者指出,年青一詞見於明朝的《剪燈餘話》和明末清初的小說《玉支璣》及《幻中真》:

從我翻書所見,「年青」確非新詞。它可見於明代永樂年間李禎所著《剪燈餘話》當中「他見蕭裕年青」及「於是就把兩個年青人叫到面前」兩句。明末清初小說《玉支璣》與《幻中真》,也用上了「年青人秀」(筆者注:這裡或為「年青貌秀」之誤,待考)與「年青俊雅」兩組形容詞。往後其他清代小說,「年青」一詞更不鮮見。(見http://aloneinthefart.blogspot.hk/2014/01/blog-post_20.html

不過,亦有人指出在明清的文獻中,更多出現年輕一詞,並羅列統計資料。但這裡要說的是:多一定比少「正確」嗎?不能兩者並存而按語境各自選用嗎?一定要令「年青」因屬「錯」字而必須從此消失嗎?「年青」用至現在,可見生命力極其「頑強」,至今依然「年青」。


【曾德成吳克儉之錯】

曾德成以為「年青」是錯,一錯;向狼英提出,再錯;狼英不理時他又不理,也不反覆查考,三錯;記者會被人質疑時竟說「年青」是錯,貽害學子,誤導公眾,四錯(最最大錯)。


都是規範惹的禍

網上讀到章海寧《呼蘭河傳》的校訂後記,說將這本小說曾「被規範」的用詞回復原初,其中包括將「年輕」改回原初的「年青」:

「《呼蘭河傳》有一類修改是漢語規範的不斷變化造成的。在「『新文藝版』之前,各版中標點符號並無嚴格的規範,『的、地、得』的使用也沒有固定的標準。在『新文藝版』之後,特別是『黑人版』和『哈爾濱版』中,標點符號的使用完全按現行標準規範。部分詞語如:『年青』、『靡』、『想像』、『檢』、『幽美』等,都被規範為『年輕』、『沒』、『想像』、『揀』、『優美』等(筆者注:『想像』沒變,待考)。在現代文學經典中,諸如此類的修改會失去原作的時代標記,故本次修訂,基本按原作原貌予以恢復。」

資料補充:《呼蘭河傳》校訂本,章海寧校訂,侯國良插圖,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為國內目前最權威的《呼蘭河傳》校訂本。


【對詞敏感便懂區分】

「年青」與「年輕」,對文字稍稍敏感的人均能在使用時察覺到分別,然後按語境斟酌使用,這種用法由來已久,絕非什麼孤例,也絕非「個別作者自定義之特例」。

吳萱人先生舉了一個「生活化」的例子,說明二者有別:

「呀,年青人噃!」,「嘿,年輕人吖!」完全不同語氣下的語意,不可對調,調則怪甚。

我認為,人是活的,語言也是活的,只有規範是死的。


【邏輯對應

有人用詞語構成邏輯來指說「年青」不對,但論點、引據、推論都有嚴重缺陷,故也是不攻自破的。

如說「年輕」有年長、年高、年邁對應或有比較義,而「年青」則沒有年綠、年黑對應,所以不能成立。然而,要問一句:詞語非要有對應、有比較義不可嗎?「年輕」也沒有年重、年沉來對應,「輕」與長、高、邁,嚴格上並不對應。

有說青年、中年、老年成立,而後面均可加「人」,但沒有「年青人」、「年中人」、「年老人」,故「年青」乃誤。但這無非是語言習慣問題,非關構詞邏輯,正如「少年」、「幼年」也沒有「年少人」、「年幼人」之說,難道「少年」、「幼年」都是錯?(而其實只要在「年x」之後、「人」之前加上「的」字,則幾乎大部份說法均可成立,如年老的人、年青的人、年幼的人……)。而證諸老年、中年,以至壯年、少年、幼年等表述年齡的名詞,均可倒置為年老、年中(不要說「年中」乃自鑄詞,《史記扁鵲倉公列傳第四十五》便有記載:「吾年中時,嘗欲受其方。」)、年壯、年少、年幼等形容表述,為何獨獨「青年」不可倒置為「年青」?

而力言「年青」因指向不定,無法作比較義,故不能成立者,姑不論關於年齡的表述是否非要有比較義不可,只消問一個問題:何以「青年」又能成立呢?則一切亦不攻自破。


何以不能並存呢?
 
退一步想,為何有些人的邏輯是非要「年青」、「年輕」兩者只能選其一,非要指出其中一詞是錯的呢?(其實一直都只是支持「年輕」派反對「年青」派。)

我不大計算網上年青、年輕所用數量多寡,有時這些數據有人為的偏側。我的「感情」脈絡是五四至三四十年代的文學,以至接續這傳統的香港文學。近讀沈從文先生自述創作心得的《水雲》,就讀到大量「年青」的字句。我我很難接受他是錯的,而且是由魯迅一直錯至他身上。

三、四十年代的作品還是現代漢語的初生草創期嗎?不夠雅馴?我們還要迷信什麽清通的、雅馴的規範和標準嗎?沈從文作為一個眾所交譽的「文體家」,竟還有人說他的作品未臻雅馴?雖然,他會修改作品,但今日又有哪個對自己有要求的作家不修改作品呢?這和什麼現代漢語規範化有關嗎?劉以鬯先生以為「年青」是錯,但他編馮至的選集時就不敢將「年紀青青」改過來了。

我以為文學永遠先於語言規範。所謂「國語的文學,文學的國語」。有好的文學作品才可言規範,而文學作品也會永遠挑戰規範,打破規範。說到底,規範也不會永遠一成不變,否則,我們的語言便是僵死的了。



【我們的辭典怎說

是的,《辭海》沒收「年青」與「年輕」辭條;《中華大辭典》也沒有;而台灣教育部重編的《國語辭典修訂本》,則只有「年輕」一條而無「年青」。然而,請看現今放諸各大圖書館的大部份辭典,均有收入「年青」一條,可見編辭典的人還是公平的,還是會考慮歷史、習慣以及其他各方面因素而不是胡塗動刀,亂以「規範」之名而與歷史、社會和文化切割的。筆者又參考了現在香港書局售賣的三部具代表性的辭典,也發現「年青」、「年輕」並存,而且編者還細心地作出辨識:

《朗文中文高級新辭典》(第二版),朗文出版:

年輕•年青都是形容詞,都有歲數不大的意思,有時可換用。區別在:1. 「年輕」除指歲數不大外,還有相互比較,歲數略小,年頭較少的意思,如「老李看上去沒老陳年輕」;「年青」沒有這個意思。2.「年輕」既可用於人,也可指新產生不久的事物,如「年輕的國家」、「年輕的藝術」;「年青」只用於人,如「年青人」、「年青力壯」。

《中華新詞典》,中華書局出版:

年輕•年青】形容詞。都可表示人的年歲不大。區別在於:「年青」著重表示年歲處於青年時期,適用的年齡段落有一定的限制;「年輕」著重表示年歲較小,適用的年齡段落距離較大,如:新當選的議員都比較年輕,一般都在四五十歲左右。

《商務新詞典》(全新版),商務印書館出版:

年青1. 年齡正處於青年時期。例:年青一代。2. 富有活力的。例:我雖然老了,但還有顆年青的心。
年輕1. 年紀不大。例:年輕有為。2. 相比之下年紀小。例:她看上去比你年輕。

我們的辭典其實早已回答了近日的爭論,如果還要一力堅持,則學子如何適從呢。別難為了學生,也別難為了教師。

2014年1月20日

樹作為物,或無物。























【節錄首二節】

廣漠的大地上有一株樹。曾經。枝葉都是普通的樣子,不為生長而在那裡,也不為人們遮蔭,也不為果實,就是在那裡。四周的風景沒有改變。環山沒有以這樹為中心。雨沒有因它而多了穿透的慾望。而看不見的蟬,也沒有因在此棲居而把叫聲延續至明年的夏天。

偪仄的城市中有一株樹。有時會看見它從護土牆的縫隙裡伸出頭來。有時會看見它在公路中間的安全島上打瞌睡。有時,會看見它在快餐店的後巷抽煙,看見有人看見它還會怔怔的不知是畏怯還是坦然的樣子。有時,餐湯裡會無端多了一片葉,新買的球鞋會爬出一隻不知名的昆蟲。我們當初也怔怔看著,但轉眼談談笑笑又全忘了。

──刊於《字花》第47期,20141

小說練習二





















《殺狗記》,刊於《香港文學》第349期「香港作家小說專號」,20141

小說練習一




















《請小心月台空隙》,刊於《百家》第29期,201312

2014年1月19日

簡簡單單的單車


與「自行車」相比,我是寧選「單車」的。

那個年代都不叫自行車。到了今天,即使寫文章,我也往往不願意寫自行車,老覺得它像「外來語」,跟自己的成長環境一點關係也沒有。

何況單車就是如其實然般簡單,不像自行車那麼「勵志」。那個年代就是不會以踏實作誇耀的踏實,以及不知虛為何物的不務虛;日常一干稱號,總是隨意中帶點利爽的親切。

單車,簡單,用以載人,載貨,幹活。一個人,單獨,獨立。那些年,城鎮的大街上,田野的小徑上,都會經常遇到一輛單車,負著重載,保持著均速和穩如泰山的平衡。有時候,大家都驚詫於它是怎樣負起那些重物的,比如說,兩罐石油氣已在後座分兩邊掛著,車前架上還要再加一罐,那簡直是在玩雜技了後聽人說,前後或左右分放重物,是為了駕馭單車最重要的一點―─保持平衡;若因減少負重而失衡,駕馭的難度反而更高。

另有一些負載較輕的,但駕車人卻常一手持車,一手托物。這種平衡更需要身體的高度協調。所以,我們常會看見一道傾側的身影,半隱於碩大的外賣托盤或水果箱後,徐徐在街巷人群中穿過。

這些身影,或正或斜,都是獨個兒的。我們很少看見他們結伴一起幹活。是以單車,就有一種孤單之意―─清早田壟上的輪跡,向晚夕陽中的剪影,總是形單的―─但這並沒有任何哀愁的氣氛,幹活的人都有孓然一人負起家累的氣慨,不怨尤,不自憐,有活可幹,即把重擔拿起,一,二,三,上─是說車還是說人呢?

而單也有單一之意。車如沒被人偷去,那可是一生緊跟著你的―─直至殘破至不能再維修為止。所以人跟車會逐漸培養出一種難以取代的默契和感情,車的毛病也變成不是毛病,因為人早已習慣了,例如輪圈不夠圓,轉方向的管軸有偏側,人的身體會懂得自動調節,並作出恰到好處的平衡,若是換了一輛全無缺陷的新車,反覺諸多不順。而這,無疑是用時間來成就的一種完美的「人車合一」。

單一也是僅此一種,不會改變的意思這是指車。那時我們所見的都是大車,不是英國克加路,就是後來模仿它的國產鳯凰或永久牌。我們小時候學騎單車,都是硬著頭皮用送貨的大車學的,經常跌至遍體鱗傷。但它們雖不變,我們卻可改變:學曉了,我們不送貨,卻結伴騎車到更遠的地方去,路上嘻哈玩閙,也單手持車,或完全不持車放懷馳行,這種快樂,也簡單。

2014115
―─刊《新報》副刊「字如初見」專欄,2014118




(四圖的拍攝者尚待查證,容後補上)

2014年1月13日

傍晚讀詩讀至中午


2014年1月11日。眾語詠誦也斯。香港藝穗會奶庫。讀了傍晚在鰂魚涌。跟也斯的中午在鰂魚涌對讀。


藝穗會展出之詩與照片

場刊上中午傍晚並列

回看也斯紀念特刊上的詩與照片


歐嘉麗誦讀中午部份


眾語讀詩人合照

(後4張照片為洛楓所攝)




2014年1月12日

朗誦為甚麼變得這樣「特別」?


網上又在施展語言暴力了。這次受害者是一位中三學生。他在電視上以優勝者身份表演」朗誦,被網民訕笑其聲調,表情,以至身體擺動的姿勢。

他何罪之有呢?至少,他比一些總是躲在背後譏誚,卻從來不敢上台無畏發聲的人要勇敢。勇敢,在這個時代已變得越來越稀罕了;很多人的勇氣,如今只限用於鍵盤上。

真正要批評的,毋寧是這個反自然、反生活化的「朗誦模式」吧―─且看校際朗誦節的保守誦材,一言堂評審的標準和口味,以及那些所謂名師教授的朗誦技巧……

技巧可以量化,可以分開評講、考量,讓評與受評雙方都有規範可依,大家「識做」,大家便「易做」了;而「感情」太抽象,「表情」便容易入手多了;加上肢體動作總比微細的眼神變化來得引人注目……如此,聲調節奏表情動作若非蕭規曹隨,便是變本加厲,漸漸形成這類朗誦比賽的「特色」。指導學生的教師為了贏獎,鮮有不依這套法則;學校有獎,增加聲望,哪有不高興之理;而家長所關注的,大抵只是子女有沒有獎、評審「公道不公道」的問題。

這樣,從現場和電視上的「表演」可見,朗誦都成了各種技巧的誇張展示;可以逐一分拆出來的字詞「聲效」,都在過份地強調,把抑揚頓挫無限放大,務求造出更強烈的對比,更先聲奪人的效果。至於作品整體是否如此,傳達的感情是否可以這樣三秒一小變、五秒一大變,則顯然沒有太多人理會了。

例如電視所見的一位小五女生的朗誦,便是如此。誦材為一篇現代散文,水平不高,描寫平淡,但她卻在短短的篇幅內,傾盡喉嚨(當然加上面部肌肉和肢體)的可能性,幾乎把文中每一個形容詞都「認真處理」:見「長」即將聲音拉長,遇「高」就把聲調提高;唸到「是一行英雄的木麻黃樹」時,嗓子更像有自動操作系統,陡地急升八度;最難的是唸到「剛健婀娜」四字時,她竟能在數秒之內,做出兩種截然不同的聲效,真是難為了她的聲帶和要在片刻之間迅速調動的表情。

這種過份著重技巧展現,寧「過」而毋「不及」,將文學作品支離化、浮淺化、非生活化的趨向,其實在今日的教育體制下並非孤例。語文、文學的分家,就是要將文學陶冶性情、結合生命、批判現狀、促進反思的本質和作用剝離,剩下枯乾機械的語法修辭聲調節奏,然後讓大家耗費精力在其上粉飾妝點,以更大更響亮的聲音,掩蓋空虛羸弱的底子。

201418

―─刊《新報》副刊「字如初見」專欄,2014111

2014年1月8日

惜字如金


因在專欄上寫了一篇〈那時我們讀字典〉,被港台《鏗鏘集》邀請出鏡現身說法。出鏡非我所長,但凡事總有第一次,便來之安之了。因此事,讓我尋回我一度以為早已丟失了的喬硯農《中文字典》,也尋回小六班主任老師所贈的《牛津英漢雙解字典》,可說是這次出鏡帶來的最大收穫。














2014年1月3日

致妻子

而心是否會老去?你知道
在夏天無差別的草坪
或在最初的雪中
一道風景是另一幕場景,

才剛開始,無名,
而每一石頭叢林和雪堆
如我們的愛改變我們
也將隨季節嬗遞而改變。

是以我們終於以愛相隨,
如憑藉一個韻腳的排拒,
或對一件往事的苛索,
通向時間的簡靜,

優雅的遠古,在那裡
我們仍活在恐懼與歡娛之中
以一如遺憾般安靜的愛
以及像夜間怒火的愛。

──譯J.V. CunninghamTo My Wife

(原詩每節ABAB韻腳,中譯照顧不來,譯意算了。)


To My Wife
By J.V. Cunningham
And does the heart grow old? You know
In the indiscriminate green
Of summer or in earliest snow
A landscape is another scene,

Inchoate and anonymous,
And every rock and bush and drift
As our affections alter us
Will alter with the season’s shift.

So love by love we come at last,
As through the exclusions of a rhyme,
Or the exactions of a past,
To the simplicity of time,

The antiquity of grace, where yet
We live in terror and delight
With love as quiet as regret
And love like anger in the n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