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支隸屬於康文署的樹隊突然接獲上級命令,要執行一項特別任務。
砍樹,用水泥填平樹洞,將木棉連種子帶花摘個清光,等等等等,都是我們優而為之、每次都做得乾淨利落的工作,但這一次的任務看來比較棘手。
我們抵達茡薺灣時,好幾個工人已躺臥在地,頭臚包紮得像糉子,上有大塊血迹。現場的人說,跌下來的鐡枝足有一呎長。
涉嫌高空擲物的是喜鵲,據說牠們相中地盤內焊接用的鐡枝,並連日辛勤地銜到附近一棵高大的銀樺樹上築巢。可鐵枝太重,喜鵲有時不勝其力,便脫口而墜。鐵枝無眼,出入地盤的工人乃至途人便有許多遭殃。
「就是那棵銀樺樹了。」一名警員熱心地指給我們看。
我們抬望良久,才在那足有六層樓高的銀樺樹茂密的枝葉間發現那鳥巢。巢由枯枝與鐵枝組成,已構築得七七八八了。
「用鐵枝會牢固點嗎?喜鵲有意這麼做,還是因為誤認鐵枝是枯枝呢?」我喜歡在執行任務時每事問,但秉承H城公務員優良傳統、一貫沉實幹練的隊長還是像往常一樣,不大理睬我。他只盯著檔案夾內的一大疊文件,翻完了又翻。
「根據H城法例,沒有充份理由,我們不可以隨便砍樹,也絕不可以妨礙雀鳥繁殖,所以,這個巢我們不能毁──」隊長義正詞嚴地向我們訓示。
「那麼,流血事件不就會繼續嗎?」我禁不住打岔。
隊長瞪了我一眼,才說:「也不盡然,上級參考了各方面的意見,反覆研究,已經有了個決定:樹,要用圍欄圍起,以免途人走近;地盤堆積的鐵枝要全部藏起,以截斷供應;而最重要的,也是我們樹隊這次任務的最大挑戰,就是,咳咳,巢雖不能毁,但樹可以修,修樹的目的,咳咳,在於減少一些枝葉,令喜鵲主動放棄,咳咳,放棄在這裡築巢……」
其後我耳朵裡盡是隊長那Cut、Cut不斷的聲音。我站在高高升起的工作台上,擎起聒噪的電鋸,盤算在哪裡落鋸才可取得最好的效果。隊長在樹下不斷吆喝,但我甚麼也聽不到,俯望唯見他的嘴巴張得大大的有如一個空巢。
這次,樹隊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的表現又一次贏得發展商、建築商、鄰近學校、醫院、區議會、街坊組織甚至愛國社團的表揚(愛國政黨除外,因他們認為這是他們成功爭取的成果)。雖然一個月之後我們看到一則消息說,不知從何處遷來的一大群喜鵲改在茡薺灣地盤內大大小小的起重機鐵架上築巢,但由於不在我們的工作範圍內,我們也就不再上心了。唯一引起我興趣的,是茡薺灣一至十八期地盤足有一百零八座起重機鐵架,那築巢的場面以及隨時而來的漫天鐵枝雨,該會十分壯觀吧。
2011年5月11日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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