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到這老房子都覺得它還是跟上次一樣。走到弄堂最末一棟,也還是沒幾個人影。直至蹬上那幽暗而迂迴的木樓梯,咯吱咯吱的雖有若上次依稀的回響,但從腳底下細細實實的傳來,還是分辨得到,這房子又老了幾年。九十多歲的太婆婆每次總是不放心,從四樓蹭下來接我們。下次不用下來接了,太婆婆。沒事,沒事。然後又跟在我們背後,弓著腰,慢悠悠地逐層蹭上去。
太婆婆一個人住。窗台上種了點素淨的花,也養了一隻小貓。我們沒話的時候,有時忽聞細弱的喵叫,便覺午後時光特別的空闊悠長。目光越過破損的窗櫺,是一片陽光燦燦的灰磚紅瓦;法國梧桐還沒長葉子,切口整齊的枝幹彷彿盼不到熟悉衣物的晾衣架。目光收回來便見窗格那問號型的黃銅扣,嚴嚴實實扣住了外面老是改向的風。
這幾年,有人搬進來,有人搬出去。搬進來是為了照顧太婆婆,搬出去便有許多旁人聽起來都不能深責,只能說,論理也當如此的因由。比如說,兒子娶了媳婦,置了新房子,要去新居打點一下,諸如此類。
太婆婆在客廳和廚房間來回了幾次,我們便嗅到那熟悉的麵香了。那是一箸牽起不見盡頭的長長的壽麵,太婆婆牽動著臉上、頸上全部的皺紋勸我們再添。
夠了夠了。
想起老房子早幾年也有熱鬧的時候。最熱鬧的光景,莫過於盛傳這一帶的弄堂即將被政府拆遷的時候。因為賠償不以面積計,是以戶口人頭計,於是,太婆婆的老房子舉凡可以插得下的戶口名額,都給子子孫孫甚至未過門的孫媳擠得滿滿了。
我們想,惠及兒孫,太婆婆心中當然認定是理所當然的了。只是,傳了許多年,拆遷依然只聞樓梯響。我們下樓時,太婆婆還是堅持要送。樓梯咯吱咯吱在響,遠處小貓幽幽在叫。回頭關顧,背後迂迴晦暗的所在,隱約看見挺直腰板的太婆婆,剎那間差點看成是木樓梯的一部份。
2011年4月11日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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