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兩天的假日,今天上班,是有甚麼不同了,還是一切不外又重複一遍?上星期讀信,感覺還是美好的,今天已有點厭得不想翻開來讀。晨光好像蒙昧了些,穿透窗玻璃的力量看來更弱了。
那是我以自己的心情來投射向外在的景物嗎?避風塘漁船上的旗幟以某種徒勞的姿態捕捉風,深灣新建的豪宅把巨影向浮泛的海灣一瀉無遺。光影中可以讀通甚麼,那些文字流過,會有生命從底下閃跳出一瓣鱗片嗎?
「你那對於生活的美好的憂慮感動我,比我在巴黎時已經感到的還深;在巴黎因爲過分的喧囂,一切都發出異樣的聲音,使萬物顫慄。這裏周圍是偉大的田野,從海上吹來陣陣的風,這裏我覺得,那些問題與情感在它們的深處自有它們本來的生命,沒有人能夠給你解答;因爲就是最好的字句也要失去真意,如果它們要解釋那最輕妙、幾乎不可言說的事物。」
這是來自曠遠平原上的里爾克的第四封信。有點繁縟和叨叨,但也還是一貫的深細溫婉,只是我在浮光和樹影的拂擾中難以把一段一段接通,而巴士的門閘聲和引擎聲響是常有的破折號和省略號。
「我要盡我的所能請求你,對於你心裏一切的疑難要多多忍耐,要去愛這些『問題的本身』,像是愛一間鎖閉了的房屋……」
愛一間鎖閉了的房屋。糾結難言的一時便得了形象。時間、生活是解鎖的關鍵,只是我想,這或許是一間永遠解不了鎖了的房屋,或樂觀一些,開了門鎖後發現還有另一重門,還有另一把鎖……
就像里爾克絮絮的解說性,解說身體的快感。在浮光與樹影的拂擾中,再讓我目光勾留、稍凝心神的,竟是一種以看植物之眼來看動物的說法:
「動物和植物中一切的美就是一種愛與渴望的、靜靜延續著的形式;他能夠同看植物一樣去看動物,它們忍耐而馴順地結合、增殖、生長,不是由於生理的享樂也不是由於生理的痛苦,只是順從需要,這個需要是要比享樂與痛苦偉大,比意志與抵抗還有力。」
忍耐而馴順,順從需要,里爾克反複地說。
還有寂寞,還有孤獨,以及它所帶來的痛苦。里爾克說,「你要愛你的寂寞」;與人甚至是與親人的生疏,當抱著自若、諒解、不打擾、求諧和的心,而儘管如此,里爾克說到底,卻仍是肯定和信任人間的愛:
「要避免去給那在父母與子女間常演出戲劇增加材料;這要費去許多子女的力,消蝕許多父母的愛,縱使他們的愛不瞭解他們;究竟是在愛著、溫暖著我們。不要向他們問計,也不要計較瞭解;但要相信那種爲你保存下來像是一份遺産似的愛,你要信任在這愛中自有力量存在,自有一種幸福,無須脫離這個幸福才能擴大你的世界。」
這樣,在間歇侵擾的光影中一再掩卷,巴士還沒到站,但之前在腦海暗處隱隱跌宕著的這句,終於開始恍然了:
「如果你的親近都離遠了,那麽你的曠遠已經在星空下開展得廣大。」
2012年4月16日記
1 則留言:
這篇令我想起朱光潛先生給青年的書信 《談人生與我》 中說的:
“。。。
從草木蟲魚的生活,我覺得一個經驗。我不在生活以外別求生活方法,不在生活以外別求生活目的。 世間少我一個,多我一個,或者我時而幸運,時而受災禍侵逼,我以為這都無傷天地之和。你如果問我,人們應該如何生活才好呢?我說,就順著自然所給的本性生活著,像草木蟲魚一樣。你如果問我,人們生活在這幻變無常的世相中究竟為著什麼?我說,生活就是為著生活,別無其他目的。你如果向我埋怨天公說,人生是多麼苦惱呵!我說,人們並非生在這個世界來享幸福的,所以那並不算奇怪。
這並不是一種頹廢的人生觀。你如果說我的話帶有頹廢的色彩,我請你在春天到百花齊放的園子裡去,看看蝴蝶飛,聽聽鳥兒鳴,然後再回到十字街頭,仔細瞧瞧人們的面孔,你看誰是活潑,誰是頹廢。請你在冬天積雪凝寒的時候,看看雪壓的松樹,看著站在冰上的鷗和遊在水中的魚,然後再回頭看看遇苦便叫的那“萬物之靈”,你以為誰比較能耐苦持恆呢。
。。。
”
另外,李南寫過一篇書信 《詩人與孤獨》,也是一篇清晰形象又深摯的好文:
http://www.zgnfys.com/a/nfwx-38527.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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