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耶斯的悲哀

料不到莫耶斯在曼聯的日子只有十個月。

想起去夏，他神采飛揚地踏進奧脫福，毅然出任一個可能是世上任何人皆難以勝任的位置―─費格遜的繼任人。當初大家也沒有對他抱有很高的期望，心想，若曼聯今季表現中規中矩，即使沒拿什麼獎盃，即使最後排在聯賽榜第二、第三甚至第四位，相信都會「收貨」吧。畢竟，費格遜領軍長達二十多年，皇朝一旦結束，是需要一段「過渡期」的。

給莫耶斯一些時間。這是季初曼聯成績不振時響起的聲音。這很合理，因為只是初局，只要看到球隊有進步的空間，有戰果雖敗但表現猶有令人樂觀的理由，則再等一下又何妨。何況一說起當年費格遜任主帥的頭五年，也是毫無戰功，差點被炒，大家也就覺得多給莫帥一段時間，甚或幾年，也是合情合理的；而曼聯也不同於一般英超球隊，有傳統，有人情味，會看長線―─你看，給莫耶斯的合約長達六年，就充份說明這種不一樣的球會管理哲學了。

然而，世情畢竟已變了，只是莫帥還在夢中。曼聯新年之後兵敗連連，一早宣告衛冕無望。看曼聯對前六的戰績，確是不堪：被利物浦、曼城、愛華頓雙殺，作客又給車路士蹂躪，更難堪的，是自1972年以來主場首敗給紐卡素，而歐聯作客又敗給三流球隊奧林比亞高斯……當曼聯迷看到敵對球迷譏諷莫帥為「足球天才」時，真是百般滋味，但又難以找到什麼理由為莫帥開脫。

上周日作客愛華頓一役，無疑是最後一根稻草。四大皆空還不算什麼，明年無緣歐聯還不算什麼，但對愛華頓一役整體表現之差劣與戰意之蕩然，確實令人驚愕嘆息，更加深信莫帥非儘早炒掉不可。

或許公平點，不能讓莫帥負上全責。但今天的足球比過往更殘酷，更涼薄了。你的威望、戰功不能壓服大牌球員，是不是只能「買他們怕」呢？朗尼表現時好時壞，但仍要高薪挽留，並「讓」他打一個不合適的九號半位置，不惜犧牲香川、馬達等技術型球員，這即使並非全然是莫帥的主意，但最後的「戰績」，卻由他「代罪」承受了。

莫耶斯在愛華頓打響名堂，今天卻倒在愛華頓場上。諷刺的是，接他棒的馬天尼斯只用了一季，卻在打法、成績上超越了他。人最怕比較，雖然沒有「如果」，但看看馬天尼斯，再看看利物浦的羅渣士，曼聯迷大概會同意莫耶斯的離去，是早好過晚。而在愛華頓出身的朗尼最在意的，可能還是他能否繼續打他最「喜歡」的位置而已，難怪他打來患得患失。

2014年4月23日

―─刊於新報「字如初見」專欄，2014年4月26日

卞之琳詩選

卞與張充和曾同遊蘇州天平山

〈無題一〉

三日前山中的一道小水，
掠過你一絲笑影而去的，
今朝你重見了，揉揉眼睛看
屋前屋後好一片春潮。

百轉千回都不跟你講，

水有愁，水自哀，水願意載你。

你的船呢？船呢？下樓去！

南村外一夜裏開齊了杏花。

少女充和

〈無題二〉

窗子在等待嵌你的憑倚。
穿衣鏡也悵望，何以安慰？
一室的沉默癡念著點金指。
門上一聲響，你來得正對！

楊柳枝招人，春水面笑人。
鳶飛，魚躍；青山青，白雲白。
衣襟上不短少半條皺紋，
這裏就差你右腳──這一拍！

1937年蘇州火車站

〈無題三〉

我在門薦上不忘記細心的踩踩，

不帶路上的塵土來糟蹋你房間

以感謝你必用滲墨紙輕輕的掩一下

叫字淚不沾污你寫給我的信面。

門薦有悲哀的印痕，滲墨紙也有，

我明白海水洗得盡人間的煙火。

白手絹至少可以包一些珊瑚吧，

你卻更愛它月臺上綠旗後的揮舞。

張家四姐妹與父合攝，左下為充和

〈無題四〉

隔江泥銜到你樑上，
隔院泉挑到你懷裏，
海外的奢侈品舶來你胸前；
你想要研究交通史。

昨夜付出一片輕喟，
今朝收你兩朵微笑，
付一支鏡花，收一輪水月……
我爲你記下流水帳。

張家十姐弟

〈無題五〉

我在散步中感謝
襟眼是有用的，
因爲是空的，
因爲可以簪一朵水花。

我在簪花中恍然
世界是空的，
因爲是有用的，
因爲它容了你的款步。

張充和男裝崑曲扮相

〈雨同我〉

「天天下雨，自從你走了。」
「自從你來了，天天下雨。」
兩地友人雨，我樂意負責。
第三處沒消息，寄一把傘去？

我的憂愁隨草綠天涯：
鳥安於巢嗎？人安於客枕？
想在天井裏盛一隻玻璃杯，
明朝看天下雨今夜落幾寸。

蘇州水鄉

〈斷章〉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張充和崑曲扮相

〈魚化石〉

（一條魚或一個女子說：）

我要有你的懷抱的形狀，
我往往溶於水的線條。
你真像鏡子一樣的愛我呢，
你我都遠了乃有了魚化石。

必要的沉默

―─仿瘂弦如歌的行板

沉默之必要
順從之必要
一點點麻藥和罌粟花之必要
正正經經看一個大國崛起之必要
君非在天安門此一起碼認識之必要
擁抱，愛，抛開恐懼，理解出動坦克之必要
循序漸進之必要
走狗之必要
白狼（或鼠王芬）之必要
每晚六點半自CCTVB彼端

毛管一般豎起來的國歌之必要。北上搵食門
之必要。禮義廉之必要。黑社會之必要。黨報之必要
穿改良中山裝之必要。馬雲（或鹿茸）之必要
阿爺訓話俯首之必要

Cepa、錢、服貿之必要
書排在噹噹網一百強之必要

而既被目為一條蟲若不應聲總得繼續噤聲
世界老這樣總這樣：──
鐘聲在遠遠的山上
黃蓮在黃蓮的田裡

鳴謝：楊照、梁文道、龍應台、馬雲、馬英九、梁美芬、考評局、TVB、民建聯……（名單繁衍，未能盡錄）。

Underdogs與獌

作為一個資深曼聯迷（比費格遜當曼聯領隊的時間還要長），周二深宵歐聯八強戰首回合實在不得不依時守候在電視機前，因為這場淘汰賽（當然還要加上次回合）不但是曼聯整季到目前為止最重要的比賽，還有可能是全季成敗的轉捩點。

跟以往不同的是，曼聯已被一眾專家及球迷認定是underdogs，以今季的差劣表現，面對所向披靡的拜仁，要出線，套用黃興桂「名言」，機會只有兩個：一是沒有機會，一是渺茫機會。很多反曼者及花生客早已揚言，等看曼聯給拜仁大炒，即使是奧脫福主場也一樣。

我這個老忠曼聯迷卻十分平靜。給一致看淡，反而是機會。資深的球迷一定會明白我說什麼。曼聯今季已輸無可輸了，僅餘這個同時命懸下季歐聯參賽資格的錦標，重要性自不待言，但今次截然不同的是，過往大賽曼聯作為爭標熱門之一，臨場表現多因緊張而失準，但underdogs卻沒有這個包袱，以「八強中任何隊伍都樂於抽中他們對壘」的「身份」，迎戰「新地上最強」甚至「宇宙最強」的拜仁，輸是「應該」的。

也不說這「懸殊」的形勢會讓拜仁輕敵，立於被視為underdogs的一方往往能放開一切，從而釋出往常被心理因素糾纏壓抑的潛能，臨場「打高一皮波」是絕對有可能的。

抱著這種心態和期望看了半場，曼聯的表現果然對辦。在用人、排陣、戰術上一直為人詬病的莫耶斯，今次起碼能交出「合理」的成績：在後防加強高度，雙防中，不輕出，不爭控球權，前面用韋碧克及華西等強悍快速球員打反擊，直接快速傳球，不必經過中場迂迴組織……這些，一直都是對抗巴塞式球隊的利器，莫耶斯只需合乎「常理」地運用，已經是成功的一半。

終場一比一，拜仁雖有作客入球的優勢，但相較預期這戰果無疑已像一盆冷水了。從比賽看，哥迪奧拿將拜仁巴塞化顯然未孚眾望。拜仁演繹這種Tiki taka的打法，很多時候都像老鼠拉龜。而在反擊的情況下，也沒有好好利用列貝利、洛賓這兩個快翼的長處，反而在中場迂迴控球，即使控球率高逾七成，效率不彰也是枉然。Tiki taka的妙處是用時間換取空間，但太慢的時間無疑將很多一瞬即逝的機會空間白白浪費掉，變成無意義的傳球。而更讓人不解的是，拜仁明知在空中沒有優勢，全場卻有不少兩邊「斬」出的傳球，是不是看見曼聯對富咸那次創紀錄的81次傳中而心生「羨慕」呢？

做Underdogs可不錯呀。「獌」據《說文》，實乃「狼屬」，不必趕入窮巷，也會隨時反噬一口。拜仁次回合小心。

2014年4月2日

―─刊於新報「字如初見」專欄，2014年4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