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9日

騎單車四野馳行



童年時我們的父母都放任我們,放學後任我們四處去玩。現在回想,那種放任多少有種信任的意思―─信我們,也信我們所遇到的人;或者更簡單的說,信我們所住的這個地方。

沒有單車,我們都走得不遠。有了單車,我們的心就像四望那麼遼闊了。單車都是家裡的大人的,他們不用車,便任我們取用;家裡沒有的,問鄰舍,在門口揚聲說借用一下,裡面的人應一聲好,便把那門邊停著從不上鎖的單車取去用了。

盛夏時節我們多會騎車沿小路到後村去。那裡是廣漠一片綠油油的田疇,壟溝都注滿了水,水草掩映中便見無數小魚在游弋。我們的目標是兩指節長、黑金相間的「彭皮婆」(後來才知學名叫叉尾鬥魚),便從車上取來畚箕,在壟溝一頭置下,然後用手或樹枝驅嚇魚群游向畚箕,不消一會便大有所獲。我們無所懼地吆喝笑鬧,因為種田人是從來不來干涉的,而我們也絕不會踏到田裡去破壞他們的作物。

馬路則把我們帶到更遠的地方去從錦田騎到凹頭(或稱坳頭)再轉到青山公路新田段,便可到達粵語長片經常在那兒取景的泰園漁村(即現在錦繡花園所在地)。牌坊,魚塘,亭臺,柳岸,曲徑,所見盡能接上胡楓、賀蘭當年遊樂的黑白光影,只是我們手裡沒有他們所釣的大魚;而見了湖上穿梭的水上單車,我們也只能望著自己的單車興嘆。

新建不久的錦上路,則是我們放懷馳行的最理想天地。有時候整整一公里也沒遇上一輛汽車,整個路面都是我們的了。我們張開雙手,只靠身體兩邊傾側來控制轉向。我們在彎位切線,在路面上應用剛從課堂學來的數學―─我們實在太熟悉路面了,因而得以用盡每一瞬間享受沿途風光。石湖塘,元崗,水盞田,水流田,蓮花地,那時地名如其實然,不像後來般以貨櫃為山,丁屋為林。我們在呼吸中感到實在極愛這天地而口裡猶不懂言愛。

泰園漁村的水上單車
單車到了大帽山腳下,我們走到溪澗中捉塘虱。塘虱都喜歡藏在澗底的泥巴裡,好像要跟這土地一生一世似的。我們那時候還不懂得不忍,童稚無所深看的眼睛剛好看穿牠們的偽裝,然後便是友人家裡瓦煲中的腥甜味道。那次,是我們最後吃到如此美味的塘虱粥了。吃罷,踏上一張夜幕便是往回走的路。

馬路上騎車,會不會危險呢?從來,騎車的人以至坐在後座或車頭橫管上的人都不會想這些。在路上聽到後面有汽車駛來,也只是稍減車速略靠路旁,頭也不會回轉,因為懂得,車與車之間自有默契,自有一種我們不懂的語言在流通。那麼多年以來,我只曾經歷過一次意外:那天我從元朗騎車回八鄉的家,因為在同學家通宵趕稿,極度渴睡,來到一個油站前便剎那走神,不慎把車從油站的水泥地駛出公路的柏油路面,然後聽到咔嚓一聲,一輛巴士打我右邊把手處擦過。我搖幌了幾下,沒被撞倒,但也嚇至停下車來。巴士司機在前面也急煞車,趕過來問我有沒有受傷。沒事,我回道。你肯定嗎,臨走時他又問我。那時我沒想過要去醫院驗傷。車子看來也沒事。後來有一段時間,感到右手尾指與無名指的關節隱隱作痛,舒展得不大順暢,以為騎車時會妨礙操控,怎知卻又沒事。回頭細想,或許車子已在暗中作了調整,很多看不出的,或沒有說出來的事,我想,車子是懂得的。

2014121
―─刊《新報》副刊「字如初見」專欄,201428


在泰園漁村取景的兩部粵語長片:
1. 《威風大少惡千金1969年,黑白),珠璣導演,胡楓、賀蘭、夏萍、張清、譚蘭卿合演。
2. 《給我一個吻》1968年,彩色),黃堯導演,陳寶珠、呂奇、夏萍、沈殿霞合演。
(初以為給我一個吻》乃彩色拍攝,必後於黑白的《威風大少惡千金》,誰知不然。

註:附圖全取自網上。


昔日錦田,四處一片田疇。
七十年代的錦上路
石崗軍營內廢置的裝甲車,是孩童的玩樂天地。



















新界單車遊
七十年代的沙田

那些年城市空曠處均可見單車踪影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