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短促而漫長。我一邊打字(一首詩可以那麼蔓長),一邊聽Narciso Yepes的彈奏。嫋嫋婉婉。迴環往復如縷。怎可不一再細聽這恍若摹擬時光的結他聲音呢?「苦楝垂直穿過五線譜的剎那/和剎那,點點的低低的苦苦的/一點比一點低,一點比/一點苦的聲音」。
〈禁忌的遊戲1〉
午間
樹葉在紗窗外輕輕搖
搖一種情調,無從了解的大羅曼史
(G絃不易控制,她說。頭髮向左滑落)
垂眉看無名指困難地壓著格倫那達的風
一個修女在窗外詠誦玫瑰經,偶然抬頭
遠方正緩緩走過一匹流浪人的馬
那馬走得好慢,她已經撥完十二顆念珠了
流浪人自地平線上消逝。羅爾卡如是說……
這時靠農牧場那邊的木瓜樹
正在快速結果。午間的情調
又髣髴負載著纍纍的靜止
十二年髣髴也是靜止―─
她終於學會了G絃,甚至
能夠控制那種美好的音色了
我聽到,於是我聽到苦楝一邊生長
一邊抛落果子的聲音;起初
那辭枝和觸地的時間是短促的
七年後,十二年後那距離越拉越長
(我們用春天的雨絲度量,而我
幾乎無法忍耐那一段分割的時間)
苦楝垂直穿過五線譜的剎那
和剎那,點點的低低的苦苦的
一點比一點低,一點比
一點苦的聲音
而終於跌落在地上了。她抬頭
看我憂鬱地聽著聽不見的樹葉
在紗窗外輕輕地輕輕地搖―─午間
一隻白貓在陽臺上瞌睡
去年冬天的枯葉擁在階前
很多年以前的枯葉堆在心裡
「終於學會了G絃」她說:「這樣子―─」
微笑用無名指輕易地,草原地
壓著格倫那達的風……
詩人開門走到街心,靜止的午間
忽然爆開一排槍聲,羅爾卡
無話可說了,如是仆倒
人們紛紛推窗探看
翻倒了好幾盆三色蓳
烈日下有一棵覆地的苦楝降八度
沉默地結束了一段早夭的大羅曼史
(一九七六•五))
如果說《海岸七疊》是一冊「快樂的」詩集,則《禁忌的遊戲》顯然相對沒那麼快樂了。楊牧曾在一篇訪問中說過:「寫《禁忌的遊戲》時是我個人生命裡極不快樂的一段時期,但我試圖去隱藏,因此《禁忌的遊戲》裡,我把場景搬到西班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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