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張詠梅
本書為短篇小說結集,分為兩輯,第一輯的小說篇幅稍長,第二輯的作品較短,就像一幅幅人物速寫,或是一張張風景素描,以文字記下香港社會的不同面貌。本書內容與香港息息相關,基本上取材於香港社會,作者往往在小說中追憶香港社會過往的美好生活片斷,人物大多取材於社會底層的小人物,描寫他們悲酸無奈的生活,被殘酷現實壓迫下的痛苦與反抗。作者嘗試以文字描摹人生與社會,在第一篇〈請小心月台空隙〉中以富於象徵意味的文字寫下對於文字的期待與困惑:
「我也會飛嗎?我從老師身上學到的本領就只餘下文字了。像麻雀腳跡的、倉頡留下來的文字。文字讓我寫起那些不盡不實的廣告文案,也寫下那些讓人以為是真實的文字。那些文字,如今就是那些錯落在偌大操場上的疑問,此刻只會在地上蹦來跳去,下一刻,真會飛嗎?」
本書充滿懷舊氣氛,〈迷魚〉中利用人物對話和情節,呈現出七十年代的流行文化符號,有外國電影《畢業生》和《阿飛正傳》;外國電影明星如德斯汀荷夫曼、占士甸、妮妲梨活;外國歌手和歌曲——Simon and Garfunkel 唱的《Sound of Silence》等,又有白燕和張活游主演的《義犬報恩》、余麗珍和鳯凰女的《無頭東宮生太子》、李海泉和李小龍父子的《細路祥》;戲棚裏上演的傳統粵劇劇目;小說中更插敘了猛鬼橋的傳說,與人物的命運遙相呼應。作者運用這些混雜的文化符號烘托出舊香港的氣氛,以文字為逝去了的時光留下一縷痕跡。
作者面對現代化的香港都市,往往在小說中表現出對機械化、商業化的抗拒。〈請小心月台空隙〉以聲音為切入點,以自然親切的人聲和冷冰冰的電腦合成聲音作強烈對比,當配音員日漸年老,已無法跟上現代的急促發展步伐,人聲無可避免被電腦合成聲音所取代,小說以配音員的遺孀憑聲音追憶亡夫的情節,寄託對於過去美好人情的追懷和嚮往。〈影樓〉中的靚叔一絲不苟地為照片上色,修理鐘錶的德叔堅持只用原廠的零件,〈麻雀冬至〉中的徐伯為客人手製麻雀而特意去研究不同字體等,作者著意突出逝去時光中小人物的敬業精神,在現代化的洪流沖刷下,數碼科技大量普及,經營影樓、手製麻雀與修理鐘錶都已成為夕陽行業了,就像那個訂購手製麻雀的客人最終沒有來取貨。但是,作者仍舊懷念這些充滿人情味的人際關係,就如文中敘述:「德叔從沒有記錄甚麼,也從沒給客人發收據,但他清楚知道每一個客人的手錶是哪一塊,之前出了甚麼情況,到現在又是甚麼情況。」彼此互相信任關懷,並非現今商業社會純粹的利害關係。
在時代的巨輪面前,處於社會底層的小人物最容易被輾壓,就像〈影樓〉中的靚叔和德叔、〈麻雀冬至〉中的徐伯,還有〈殺狗記〉中被騙的妓女;〈福盛伯〉中的福盛伯的雜貨店生意愈來愈差,大商場取代了小店,徐伯的樓梯小店和靚叔的影樓最終會在這個城市失去蹤影。面對現代都市,作者看到的是〈喜鵲和漫天灑下的鐵枝雨〉中喜鵲與建築工地爭奪生存空間,〈可能是最後一隻翠金鳥〉中被建築工地趕走的翠金鳥,能夠適應時代的是〈康港生〉中做人只講利益,不講原則的康港生,作者直接表示「康港生這人的樣子不大記得了,否則在街上碰見必會揍他一頓。」從作品中可以感受到作者的社會關懷。
作者嘗試不同的藝術形式與手法,從不同角度反映小人物的命運,從而折射出香港社會的變遷。正如前文所言,作者以文字凝成一道道風景,期望文字可以引領讀者飛翔,感然到想像的美好,對理想的追求:
「靚叔抱著孩子,坐在藤椅上。突然河馬從花磚地上冒出來,把他們的藤椅弄翻了。他們就拍翼飛了起來。他們原本是鳥,但一瞬間就變成了蝴蝶。一大一小的蝴蝶,雙雙飛到鹿角的森林中,飛到大象高舉的鼻尖上,然後他們就把七色逐一從翅膀上揮掉,揮落到底下千姿萬彩的不同世界裡,直至自己的身體變成完全的透明,無有色彩,無有聲音,然後他們就一先一後,繞過黑布幕,飛進那木匣照相機裡去了……」
——刊於《香港文學》2017年3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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