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21日

這是我們的街

2010年急景二

車車車車車車車車車車車車車車車車車
車車車車車車車車車車車車車車車車車

車車車。聽不到任何聲音
僅逼爆Roadshow的減肥人嘴巴翕動
鼻翼翕動耳輪翕動掌蹼翕動身體
任何可以翕動的地方,翕動

以震碎脂肪驅逐細菌讓漂白的貝殼展笑
齒齒齒齒齒齒齒齒齒齒齒齒齒齒齒齒齒

(咬緊牙關安靜便好咬緊牙關安靜便好)

讓鵝頸橋一千只鞋頭曾經打起的節奏
全收攝在一萬萬匹習慣噤聲的引擎裡

道具流過口號流過眼藥水流過舌胎流過
(禮義廉禮義廉禮義廉禮義廉禮義廉)

車,黃竹坑死命擠出來的還是要讓
路給跑馬地飇出來的

仆仆仆仆仆仆仆仆仆仆仆仆仆仆仆仆仆

2010年12月21日

刊於《香港中學生文藝月刊》2011年2月第一期















看看昔日之街景:上為鵝頸橋,下為軒尼詩道這也是我們的街嗎

2010年12月20日

這是我們的工展會

2010年急景一

板塊堆疊在維園轉眼豎起我們工業的規模
還未把握今年的主題瞬即售清去年概念的餘貨

(這是我們的工展會麼這是我們的工展會麼)

園外踱步,將棄如外圍包裝物的感覺拉長
錘扁楔入銅鑼灣商務的地圖會否慢慢
成為我們常用的標記麼?

正如我們常用的維港夜明壼
斟一管管深入肝腎的排毒能量水
正如我們常用的全能食字機
自動來料加工無糖去核的字串

行快啲啦喂
懷舊金曲即食DJ心連心
非油炸壽桃南順同珍阿波羅
威馬家燕姐四洲官燕棧
安定媾繁榮
工展小姐跟吉祥物
龍來龍去
當淘化大同了一切
走得麼冇鼻哥

(這是我們的工展會麼這是我們的工展會)

2010年12月20日 

刊於《香港中學生文藝月刊》2011年2月第一期




















永恒的工展永恒的工展永恒的工展永恒的工展永恒的工展

2010年9月13日

他說不要怕是說人生再見的時刻

他萎謝了下來,很平靜
我從沒有見過他,大學時在學生會
經常聽到他的名字,就是從沒有一次
碰見,像離開校門時碰見
漫山紫紅的杜鵑,都是
很自然的事

那是一張平靜的臉孔,有點黝黑
乾瘦。有時月旦時事,有時飯局
酬酢,提及多年未見的同學
如今都騰達顯貴。有時說及
在哪兒探望年邁的母親
路走多了,開始感到吃力
別人上班的時候,也忙於接送
參加比賽的女兒。一點一滴的
文字,像窗台上按時澆水的花
打開電腦的窗口,每天看著它
舒展,纏扭,晦暗,屈藏
好像很快便淡忘了的天氣
以為事不關己明天又照樣看它

屈藏的天氣就像久未按下的鍵盤
每天總有那麼多事煩心
更新的時候卻看到更多日子
不著一字,而流水的訪客錄之無盡
(他在向誰交代一些甚麼呢?)
無事可為的長日便在網上魂遊
遭逢幻視、幻聽誰可斷症為真?
讀著支離的文字能否確定那身影
當下就在一個人稱醫院的地方?
走廊裡有嬉笑有來而復去的腳步
哪一隅藏著一個人獨自面對
生命最終還是免不了的沉默呢?

記得那天我帶著女兒到瑪麗
做完一個有關生長激素的測試
交費時卻誤闖癌症中心
看見一群戴著口罩的家屬
團團圍著一個欲言又止的醫生
那時無端便又想起他
他會在我不願多留一刻的走廊
盡頭一處已然謝絕探訪的所在嗎?
離去時看見家屬還不肯散開
像一朵到了某一時段
便會突然向內,逐瓣逐瓣
緊埋歛合的花

醫生說他一隻腳的骨骼嚴重枯萎
醫生說不能再做任何手術
只得留院觀察,平靜觀察
流水中有沒有最留戀的臉
別人說他放下了,雖然他有時說
情緒反覆。我相信他寫的都是真的
像腳下踏著的泥土,但透過傳輸的
光纖,又是一種怎樣的真呢?
不要怕我看到文字漸漸凹陷下去
缺筆,漏畫,萎損,剥落
觸及骨髓深處,一種似乎可以傳達的
痛,縱然在他看來只有一人領受
就像離開醫院時碰見一朵白杜鵑
便想起當年還未拆卸的學生會大樓
夜深響起的腳步那時我從不懷疑
雖然我一次也沒有走過去
看一看

2009年1月8日



後記:我不認識他,但三年前開始在虛擬世界裡讀他談及養病求醫及日常生活瑣事的網誌。今年一月,他終因膀胱癌復發不治。最後一篇網誌是他離世前三天勉力寫下的告別話:「幾些兒忘記了怎樣打字,是時刻向大家可能說人生再見的時刻,不要怕,多謝家人姐姐、太太、母父、妹弟及女兒,多謝一切人生經的事物,不一亙足。再見了,有機會再見!」(原文引錄不作任何改易)

2010年9月7日

晚上八時如常走過中央圖書館往巴士站,先是無聊地看排球場上空無一人,再看遠一點的足球場,影影幢幢有十來人在踢球。本沒甚麼,忽然一怔,昨晚等車時下雨,恍惚還瞥見戲棚上繚繞的燻煙兀自在燈火裡堅持,深深呼吸一下,潮潤的空氣裡似是還有一道濃重的煙火味,夾雜著經文的低吟從那邊緩緩飄送過來……那時還不知這場盂蘭法會延續至何時,如今竟一下子變得乾乾淨淨,連一根棄竹也沒有。有的只是影子,在恍恍一片光暈裡追逐一個皮球。沒有聲音。沒有氣味。跌下來也許沒有疼痛。前幾天好像穿過這個足球場,也沒有甚麼,只是往巴士站可以選擇這截徑。本沒打算進去,只是在閘口猶豫時,忽然驚覺怎麼又一年。去年不是有同樣的驚覺嗎?便又不由自主地走進去。戲棚還是去年的戲棚,聽不懂潮語,字幕機以簡體字滾動著戲文。文字表意,我凝神的只是關目與姿態。武松拉開架勢作狀打一頭虎,拳頭舉在半空,一瞬間好像已在那裡好多年。甚麼時候又站在同一位置上看道士們一邊誦經,一邊像穿花蛺蝶般在道壇來回舞動呢?聽不到他們吟誦些甚麼,只記住那姿態,那廊柱間無窮盡的交錯相遇時的眼神,無所謂的眼神。燻煙在每個角落,燻得差點要掉下淚來。忍不住到巴士站候車,真想狠狠的下一場雨。雨沒來。紛至沓來的是一篇剛讀完的小說蕭紅的《手》的斷片:王亞明那雙因長年幫忙家活而給染得藍藍黑黑的手舉在半空,與眾多白白淨淨的手臂是那麼格格不入,還給涼薄的校長判定為「不整齊」,不許參加早操。「你的手,就洗不淨了嗎?」校長說。好像許久沒有讀過這麼教人感動與悽然的文字了。木然的腳步在足球場上,也好像有了遠年的回聲。甚麼時候竟走進足球場了?今晚,在慣常回家的路上,迎面好像有一個滾動的皮球,一些光影,與我交會而過的許多虛渺的面孔,許多無所謂的眼神。那英雄的手舉在半空最終有沒有落下呢,面前若只有虛無的虎?蕭紅的手在那艱難歲月的半空,到底著實寫下了這些文字:「王亞明的氈靴在樓梯上撲撲的拍著,父親走在前面,變了顔色的手抓著行李的角落。那被朝陽拖得苗長的影子,跳動著在人的前面先爬上了木柵門。從窗子看去,人也好像和影子一般輕浮,只能看到他們,而聽不到關於他們的一點聲音。」

2010年9月7日夜




















蕭紅

2010年6月5日

汶川人禍二周年

都從廢墟中挖出來了,
為甚麼還張不了口?
砂石都從嘴裡摳出來了,
還不能吐出
一句話,一個字,
甚至一聲
無意義的哼唧?

2010年6月

層積

──悼512四川地震死難的兒童





















地理課說最高的山原是層積岩
幾天前我還看見聖火在上面
人面跟火種都凍得不成樣子
畫外音卻一個勁地說一個民族
在「雄起」。我本來還想老師再解說
魚為甚麼落在岩石的夾層
然後高聳成讓人膜拜的頂峰
像雲海上的孤島,我們平時都怕得
不敢前去,甚至不敢想像的地方

老師自豪地說我們住的國度叫天府
而我們,是生活在雲端的民族
像卧龍那邊豢養的國寶,我曾夢見牠們
大把大把吃著嫩竹老是吃不完
像這幾年,沿河又蓋了許多現代化工廠
醫院、商場和學校。我們高興我們
簡陋的校舍,暑假過後忽又加高了幾層
多收了好多好多,年紀更小的學生

他們像魚一樣在操場上散步
他們像蝦一樣在操場上彈跳
他們像蝌蚪一樣在操場上跑
他們像青蛙一樣在操場上叫

真像電視上看到的火炬
傳下去傳下去要傳到甚麼時候呢?
那些人嗓門也真大
流不完的不知是汗還是淚
我看到兩邊不同顏色的人在推擠
像老師說過的板塊運動
把世代層積的東西一下子
推向高處,然後扭曲,像他們
高興極了或憤怒極了的面容
而那佈滿祥雲的火炬
就是當中的活火山

所以黑暗來時我們還以為是太陽
那雄偉的火炬突然熄了哩
就像這幾年來也有停電的時候
而終會有光明的一刻
所以我們耐心地等候
像夜裡的魚群一樣靜止
我們甚至還緊握著筆
等待我們要寫出的字

等待是值得的老師說這民族
已默默等了許多年
所以我們張開眼睛的時候
都沒有埋怨眼眶裡的泥土
何況解放軍叔叔還在拼命地
徒手挖掘,從一個一個夾層裡
拉出我們一條腿,一隻胳膊
一隻腳掌,拉出我們
一張臉,一個表情,逐一
把我們尋找,把我們還原……

在他們還未完成任務前
我們暫且棲身在
一幀幀滿是笑容的照片裡
好讓我們牽掛的父母
可以擁在懷裡,然後在
原本是操場的地方
給記者拍一張全體照

時鐘停在二時二十八分
老師好像還有許多話未說
但此刻已全然閉上了嘴
讓比他還要沉默的師母
吃力地清理裡面的砂粒
我看見老師後腦深深凹下去
裡面會有他深藏的問題嗎?

而我的問題永遠像我的夢
飄到高處又沉埋在地
永遠介乎可解與不可解之間
就像此刻我又夢見
脹圓的國寶忽像城鎮大量繁殖
吃下整片竹林吐出無數的渣
層層疊疊把我們逐一掩埋
而我們已學曉安靜地躺下
如果沉默的老師容許發問
此刻,我想我還是會問
這條問了許多次的問題:
老師,到底層積到甚麼時候
魚,才會變做化石呢?

我們像魚一樣在操場上散步
我們像蝦一樣在操場上彈跳
我們像蝌蚪一樣在操場上跑
我們像青蛙一樣在操場上叫

2008年6月2日



 

2010年5月31日

瓤豆腐

從豆腐裡頭 
挖出來的
又藏到
哪裡去了?
我們想知道
但你總忙著
好讓魚
與肉
多點和合

用點力 
又不要太用力
你淺淺的
埋怨
讓我們感到
一點欠缺
又很快
給更多的一些
如這勞作本身
愉悅的事
填滿

讓肉那部份
先抵受
滋滋的熱
翻過身
兩顆葱圈
才在我們眼裡
亮起來

2008年5月30日

2010年5月23日

這個階段的生活

這個階段的生活
沒有甚麼可以寫下來
人熟了少了許多關切
總以為對方也不甚了了
信札夾在雜物中間
雷聲來前只幾道光影
也不在意喚起甚麼

長日午後吃淡淡的粥
用調羹攪動想撈起甚麼
而視線仍留在半空不遠
像許多事情不能改變
許多事情原來

許多年前早已判定
知道之前,錯落種種愁喜
如今又有甚麼意義呢?
寫白了的詩看來不會
有餘味,寫了也就只能
如此,反正 
粥也涼了

2009年9月29日

2010年3月31日

花園城市
















陽光倒在狹長路上像閃閃發亮的滅聲器
村的名字探頭出來似是尋認遺忘的故人
一窪低地圍起來像要佔據腦海某位置
是這裡嗎風化的花崗石岩抓破了幾處頭皮

於是我看見一個人在崗亭裡打盹
未見運泥車蹤影泥路蹦到水潭便停住
不得擅進的重地偶然響起尖厲的鳥叫
那人抬頭剛好聽到村子傳來的犬嗥

於是我跨過長滿倒刺的鐵絲網圍
避開凌亂的鐵片和板上倒插的鏽釘
發覺自己身處一座意大利迷宮花園
堵堵樹牆把剛才的吆喝驅逐到天外

於是一座法式洋房輕輕飄上了天空
前後花園錯落散佈在這廣闊的平原
底下一箱一箱圍攏過來的貨櫃
忙碌吞吐泳池會所高爾夫球場

















怎麼不可能呢我們設想種種可能
驅車回家你將看不到磚房與雜樹
相信城市是璀璨就在背後不曾遠離
郊野是一種嶄新品味由命名開始

於是我在天台的碩大鳥籠裡設想一個名字
在雕欄玉砌的階下順手遺棄它
我在按摩浴池把進口的生澀名字逐一浸泡
把熟爛的在名牌櫥櫃上搗得更加不堪入口

吆喝聲又回來了我在水窪的邊緣止步
看到浮萍盪了一下又回復原來的樣子
網圍外是鄰舍默默的房頂和果樹
時光靜好得彷彿不曾也不會發生甚麼

有人突然叫我過去窺看取景的角度
一堵希臘白牆薄薄升起一層乾冰
避開雜亂的電線和晦暗的橋躉
有人舉起長麵包挑逗藍得透亮的天

















於是我在古老的房頂坐下來
房子挾房子不斷向我面門擠壓
移植了一座又一座大型花園
我的綠樹遺落在甚麼地方呢?

於是我從半空降了下來
帶回海外的雲與傳說中的星
我將無關的名字從生活中剪出去
簡化地圖縮短馬路距夢想僅三分鐘車程

於是村子的名字又在馬路旁窺伺
閃縮的樣子教我想起年前的凶案
當閣樓的衣櫃滅了鎮上女孩的驚呼
廢棄的沙井剛好填满倉猝的英泥

於是我凝視一對凝定的眼睛
瞳孔已然放大像膨脹的花園
撥開上面堆壓的土石與雜物
年青的身體長出發亮的蓓蕾


原諒我的敘述前後錯置紛沓無章
因我不斷懷疑所記的事物曾否存在
地圖上原來一直沒有村子的位置
新建的花園從來就是此地的地標

於是我離開這塊巍然的高地
吆喝的聲音第一次在身旁響起
門口的崗亭原來是一株枯樹
一片鳥羽在熾烈的陽光中隱去

2005年6月3日初稿
2010年3月22日修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