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7日

晚上八時如常走過中央圖書館往巴士站,先是無聊地看排球場上空無一人,再看遠一點的足球場,影影幢幢有十來人在踢球。本沒甚麼,忽然一怔,昨晚等車時下雨,恍惚還瞥見戲棚上繚繞的燻煙兀自在燈火裡堅持,深深呼吸一下,潮潤的空氣裡似是還有一道濃重的煙火味,夾雜著經文的低吟從那邊緩緩飄送過來……那時還不知這場盂蘭法會延續至何時,如今竟一下子變得乾乾淨淨,連一根棄竹也沒有。有的只是影子,在恍恍一片光暈裡追逐一個皮球。沒有聲音。沒有氣味。跌下來也許沒有疼痛。前幾天好像穿過這個足球場,也沒有甚麼,只是往巴士站可以選擇這截徑。本沒打算進去,只是在閘口猶豫時,忽然驚覺怎麼又一年。去年不是有同樣的驚覺嗎?便又不由自主地走進去。戲棚還是去年的戲棚,聽不懂潮語,字幕機以簡體字滾動著戲文。文字表意,我凝神的只是關目與姿態。武松拉開架勢作狀打一頭虎,拳頭舉在半空,一瞬間好像已在那裡好多年。甚麼時候又站在同一位置上看道士們一邊誦經,一邊像穿花蛺蝶般在道壇來回舞動呢?聽不到他們吟誦些甚麼,只記住那姿態,那廊柱間無窮盡的交錯相遇時的眼神,無所謂的眼神。燻煙在每個角落,燻得差點要掉下淚來。忍不住到巴士站候車,真想狠狠的下一場雨。雨沒來。紛至沓來的是一篇剛讀完的小說蕭紅的《手》的斷片:王亞明那雙因長年幫忙家活而給染得藍藍黑黑的手舉在半空,與眾多白白淨淨的手臂是那麼格格不入,還給涼薄的校長判定為「不整齊」,不許參加早操。「你的手,就洗不淨了嗎?」校長說。好像許久沒有讀過這麼教人感動與悽然的文字了。木然的腳步在足球場上,也好像有了遠年的回聲。甚麼時候竟走進足球場了?今晚,在慣常回家的路上,迎面好像有一個滾動的皮球,一些光影,與我交會而過的許多虛渺的面孔,許多無所謂的眼神。那英雄的手舉在半空最終有沒有落下呢,面前若只有虛無的虎?蕭紅的手在那艱難歲月的半空,到底著實寫下了這些文字:「王亞明的氈靴在樓梯上撲撲的拍著,父親走在前面,變了顔色的手抓著行李的角落。那被朝陽拖得苗長的影子,跳動著在人的前面先爬上了木柵門。從窗子看去,人也好像和影子一般輕浮,只能看到他們,而聽不到關於他們的一點聲音。」

2010年9月7日夜




















蕭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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