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嚴瀚欽的第一本詩集《碎與拍打之間》。匆匆翻讀了一遍,最喜歡的還是收在第六輯裡的〈象〉。想起他常在臉書上Post詩,我不常點讚;記得讀完後毫不猶豫按讚的一次,便是這首〈象〉:
象——致胡遷
北方,黯灰色的早晨,我們行走
吐煙的日子拖沓路和陽光——長鏡頭
搖晃了一整個冬季
而我們必須飲酒,必須比季節更為搖晃
更為寒冷,更接近漫長的代名詞
生活無非是無人親吻的裂縫
在體內和體外久久失落著、蕭瑟著
也久久地漠然著
時間將我們散盡
零碎——綻裂成許多黯淡的側影。
墜落的刀子
和人、和失蹤的寵物狗
是同等的悲哀
長方形的世界和動物園也是同等的悲哀
講壞最後一個故事我們就出發
就造訪那頭久坐的大象
而遷徙,並非優雅的談資
——前方在搖晃,長途擁擠
我們必須穿過難以揮走的黑夜
抵達另一個黑夜
就像長途巴士的盡頭不一定是草原
而僅僅是荒蕪
的另一種生長方式
——同等的悲哀
那時我們也應該下車
在黑色的荒郊
讓日月熄火,讓佈景變淡
諦聽世界——骨折的聲音
因我也極愛胡遷的《大象席地而坐》,讀這詩時便讀出裡面關於存在、孤獨、虛無、創痛、失落的遙相呼應。嚴瀚欽在這首詩中的語言和節奏方面也控制得很好,沒有過於繁縟和密集(相對於集中好些詩作)。我喜歡「生活無非是無人親吻的裂縫 / 在體內和體外久久失落著」,「而遷徙,並非優雅的談資」……這些段落;雖然,有些句子還是落入比較面熟的寫法,如「我們必須穿過難以揮走的黑夜 / 抵達另一個黑夜」,幸好後來的「就像長途巴士的盡頭並不一定是草原 / 而僅僅是荒蕪 / 的另一種生長方式」並不一樣——而不一樣最主要是因為最後的跨行,這種轉折「救」了這個段落。
詩集中我還比較喜歡第二輯的〈2020平安夜傍晚與S在九龍碼頭談詩〉,第三輯的〈霧臨(其四)〉和第五輯的〈問〉。以第一本詩集來說,嚴瀚欽的語言已相當成熟,經營之間時見閃亮的意象火花;不過,在隱喻的密度以至感情的濃度上,如果能夠多一點捨虛取實,則或許在詩的路途上會見出更多不一樣的風景。
2022.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