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隧道無故堵車,害我遲了半點鐘才到站。從巴士站到公司要走五分鐘,傍著維園走,心想公司並無要緊事,早到不過呆在檔案的圍城裡磨時間罷了,可步伐就是不由自主地加速。這時半空突然飛滿白絮,想起今晨懸三號風球,難怪風大,但那汹汹然挾疾風而來、飄雪般飇舞的意態,卻是我侷處市廛多年未見的異象。那紛繁亂絮出自何處呢?抬頭察看對面一列高樹,只見一窩白煙從木棉深處噴湧而出,然後像游蜂、像驚鳥般紛然四散,忽爾在遠,忽爾在前,伸手便可抓到。我發覺它們每一個稀稀鬆鬆的身軀,原來都包藏著一顆種子。當初還以為是雜物閒塵呢,及至看多了,看真了,才斷定這是大自然其中一項無視或然率的繁殖壯舉
―─明知大多數都會在城市森林裡落空,但看著它們把小小的希望寄寓於這些飆飛奔突的臨時載體時,便又感到與那枯守幽閉相比,毋寧是一種幸福。我看著它們穿越電車的上層。我看著它們撲向對面的大廈。我看著少女赧然的面頰轉白。我看著婦人悄然拂走肩上的輕煙。我沿著扶手電梯走上商廈的大堂,一片淡得若有若無的薄絮忽在身前尺許安靜地懸浮。沒有種子。我伸手去抓,不見了,攤開掌心也不見,微微一抖,才又發現它,仍在。我走進升降機,按了要去的地方,一位面熟的人忽然向我展示著輕笑:「怎麼落得滿身白絮呢?」然後掩鼻,說對花粉敏感云云。我低頭細看自己,活像一件舊得開始起球的棉衣。
2006年5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