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學在山上。其實也不是山,只不過是河灣上的一座小崗。上學要走斜斜的坡路,而未進課室前,先要穿越一個足球場。其實也不是足球場,不過是平整了一塊泥地,豎兩個龍門而已。沒有中線,沒有邊界,當然也沒有禁區。其實泥地也不平,一邊高一邊低,居高進攻的一方會平白添上不公平的助力。
但我們都不計較這些。就像我們不計較每次體育課都要花時間做些一成不變的體操。這不妨礙我們有一個酣暢淋漓的踢足球時光。W老師會拿著哨子當球證,一時高興了也會突然參一腳,又會因自己的犯規動作而把哨子吹得震天價響。
萬福瑪利亞,滿被聖寵者,主與爾偕焉,女中爾為讚美。鐘聲響過,S校長會一臉嚴肅地為我們上聖經課。早上的陽光滿被窗外的紅花綠樹,所以我們的眼睛也儘忙著。K老師的社會課會讓我們認識社會,而學校是社會的縮影,所以她會在考試前一天透露考卷的「範圍」,好讓我們溫習不致那麼辛苦,而出來的成績,也會讓她面子上好看。L老師的數學課則是刑獄的展示,教我們親身認知甚麼是無影凳,甚麼是掌心雷。據說,他這種教學法已有悠久的歷史,但男生們都不懂反抗,只在暗自撫擦通紅的掌心時,奇怪女生們犯同樣的過錯,他卻只會摟入懷裡勸慰。
P老師的中文課給我們最多課外知識。他會把陳夢吉的俗艷故事說得嘴角垂涎,因而贏得一個「豬公P」的「雅號」。他會說教會的壞話,說神父的緋聞。但在升中試的壓力下,他也會為我們補課。補課在下午,課室為下午班佔用,我們須在崗下一間逼窄的祠堂裡補課。祠堂前身是禮拜堂,所以我們得在祈禱桌上做練習,迷惘時,抬頭便見黑板上方的一座一座神主牌。
C老師的數學課則讓我們學會一種加速度:趕課程的時候,他寫黑板跟他說話的速度一樣快。我們在他身上也學會了甚麼叫效率:他剛畢業,教起書來已勝過那些教了許多年的老師。他要學生專心的辦法也極具效率:一見有人打盹或魂遊,手上的粉筆或粉擦便像火箭般直飛過去;懲處也簡單,學生親自把粉筆或粉擦送回即可。
教學用心的還有教英文的T老師。他會在課程之外教我們聖誕歌詞和餐牌,即使趕課,也不惜耗用大量課節教我們國際音標。他說,趕課歸趕課,懂得國際音標以後便可拼音不求人,這是基礎。
對的,小學是很多東西的基礎。我從已被荒草侵佔的課室退回給建築廢料盤踞的球場,看見本無球網的龍門掛上了軍用偽裝網。我從球場退回下坡路,看見祠堂兩旁風調雨順猶未褪色的春聯。而我手上,髣髴還拿著畢業時T老師送贈的一本英漢字典。裡面的字還是那個數,沒有添上新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