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19日

雜言

  • 犬儒,無疑讓人沮喪問自己,看來也難逃犬儒的責難。但相對於某些憤怒,某些慷慨,某些高亢,某些沉痛……我往往在尊敬之後常存懷疑。那可能不是虛偽。那可能也不是肯定它不是虛偽的虛偽。那它是甚麼呢?詩會分辨出來的。作者。讀者。時間。
  • 對詩中的「啊」常存警惕。不是「啊」字的罪,而是「啊」字往往成為一種「腔」,尤其是 在句中說成是調整節奏之用法。
  • 以詩來認識一個人,往往忽略了最重要的部份;以人來認識一首詩,往往注意到一些為人忽略的細節。 
  • 草蛇灰綫可以預謀,境界不可預謀。
  • 詩是辨出來的,不是辯出來的。讀一遍,運動了相關的詩的經驗、技巧、審美的積累與乎對這個社會及生存現實的背景參照等等一切可以運動的元素,交融而成一個近乎混沌卻可能準確無比的判斷:這是一首好詩;而另一可能是,讀一遍,判斷不了好壞,然後運動相關的知識、學問、詩人身份地位與乎過往風格技巧參照等等一切可資利用的元素,交相證明,辯出這是一首好詩。 
  • 某些學術論文會精確地計算這個詩人用了多少這種花和那種草的意象,也會詳細地指陳這個詩人採用了此技巧和彼技巧,但它們都未能簡單地釋除我一個基本的疑惑:為甚麼論者好像不大懂得分辨好詩和壞詩?
  • 流行歌詞脫離了歌,脫離了星光,赤裸裸的便像棄置於荒野中那些給韻腳噎死的屍體。
  • 機巧不會帶你到甚麼地方去,它在原地兀自表演著機巧,像一台看似滿有吸引力的機器。
  • 機巧一環扣一環,連成一個齒輪陣,一呼環應,蔚為奇觀。別問它運動的作用,它志不在此。
  • 勇的詩用氣,遮攔不住;謀的詩用腦,遮掩而出。

2012年11月13日

馨香抵達枝梢


―─讀孫維民〈晨禱〉

近讀孫維民的詩,喜歡其收於詩集《日子》(自行出版,2010年)裡的〈晨禱〉。相對於《異形》(臺北:書林,1997年)時期的〈三株盆栽和它們的主人〉,詩人在這詩裡似乎貫注了更多的希望:

感謝神讓我早上醒來
目睹植物製造的奇蹟
(比我接近天空、深入地底
它們的禱告更有果效):

三株盆栽和它們的主人〉同樣以「植物」跟「人」比較(通過植物之眼),也同樣有一種植物優越於人的況味。到了〈晨禱〉,則不再採用特異的敘事觀點,而回復到以我觀物的比較自然隨心的角度,更直接地歌頌植物―─(比我接近天空、深入地底它們的禱告更有果效)。

宏闊的是「天」與「地」。緊接而來是的微觀:「葉尖垂掛著露水的卵」。雖然我稍覺「即將孵育太陽以及無數個世界」有點失諸庸常,可幸還有以下這些句子:

花朵則穿越黑暗
土石、骸骨、電池、塑膠……
……
當我遊蕩在亂夢的曠野
幾乎掉進絕望的罅隙
準確且安靜地
馨香抵達枝梢

植物的世界當然不是非人的世界,花朵也非孤芳,此所以會「穿越黑暗/土石、骸骨、電池、塑膠……」在人的世界如何自處,植物有自己的堅持;相對於人(當我遊蕩在亂夢的曠野/幾乎掉進絕望的罅隙),植物「準確且安靜地馨香抵達枝梢」毋寧是人生一種有若宗教情操的、不息的溫柔與撫慰的力量。

20121113日草


附:〈晨禱〉  孫維民

感謝神讓我早上醒來
目睹植物製造的奇蹟
(比我接近天空、深入地底
它們的禱告更有果效):
樹幹比昨天粗壯
葉尖垂掛著露水的卵
即將孵育太陽
以及無數個世界。
花朵則穿越黑暗
土石、骸骨、電池、塑膠……
像古代溫柔的使徒
有時有風或火,有時
只有信心帶領
三天,三年,或者更久──
當我遊蕩在亂夢的曠野
幾乎掉進絕望的罅隙
準確且安靜地
馨香抵達枝梢


另記:另寫就一篇讀孫維民詩的隨筆,將發表在下一期的《香港中學生文藝月刊》